一、吊脚楼晨昏
青石板阶缝里钻出车前草,露水打湿背篓客的麻草鞋。火塘吊锅熬着云雾茶,松柴烟爬上黢黑的房梁。阿公的竹烟杆在门槛上磕响,惊飞檐角偷食的斑鸠。对门坡传来叮当铜铃声,赶马帮的汉子甩着响鞭:”盐巴换山货——” 背阴处的残雪未消,阳坡的野樱已炸开粉雾,山风裹着蕨菜嫩芽的气息撞进木窗棂。
二、背篓春秋
桐油斗笠遮住毒日头,千层底踩着滚石坡。背篓里新采的岩耳还沾着晨雾,黄柏皮透着苦涩清香。突见青竹标蛇横路,阿婆摸出艾草团点燃:”莫惊它,山神爷的裤腰带。” 歇脚时掰块苦荞粑,就着山泉水咽下,望见云海里浮出远山的轮廓——那是年轻时背盐巴走过的七十二道拐。暮归时背篓压弯脊梁,却不忘给土地庙添炷香。
三、山洪惊雷
三伏天闷雷在谷底打转,蜻蜓压着屋檐乱撞。半夜屋顶滚过闷鼓声,阿公踹开木门大吼:”起蛟了!” 火把照亮泥浪翻涌的溪沟,全寨汉子赤膊跳进激流。圆木撞得胸膛青紫,麻绳勒进肩胛渗血,硬生生在龙王嘴里抢回玉米地。黎明时山神庙供上雄鸡,巫师的牛角号震落崖壁松针。受伤的猎户分得最肥的刀头肉,火塘边酒碗碰响生死契。
四、月夜傩戏
秋分夜枫树燃起火把,牛皮鼓惊醒沉睡的群山。傩公傩母面具在松明下狰狞,赤脚踩过炭火堆溅起金星。老歌师破锣嗓子唱开天地:”盘古爷劈开混沌哟——” 孩童躲进母亲围裙偷看,山鬼面具突然转头瞪眼。法事毕,长桌宴摆到月偏西,包谷酒泡着野蜂巢,醉倒的猎户搂着黄狗说情话。北斗星坠进酒碗时,谁家后生吹响木叶,惹得满山鹧鸪应和。
如今柏油路盘到寨门口,太阳能灯照着空荡的晒谷场。快递车鸣笛惊散锦鸡,短视频里的傩戏只剩滤镜妆容。那些与山神角力的岁月,像老屋梁悬挂的粽粑叶,风干成脆响的记忆。唯有春夜骤雨时,瓦沟奔涌的山水声,恍惚还是当年抢蛟的呐喊。